他于街角巷尾唤一声端端，眉眼一如既往地青涩。端端如何还是在杏树底下淘气的端端。她看着眉眼精致的清明，转身欲逃，却在转身的瞬间陡然想起，她已经三月未有生意。若是再无清明，端端只怕自此以后唯有一具尸首可付黄泉，辜负爹娘，愧对忍辱的过往。

于是，端端笑，将过往放在两端，轻柔地笑。“客人可是唤我？”

端端啊，稚气的端端，以为如此便可以将自己划一道线，将过往与现在隔离开。

清明笑，柔柔和和，一如往昔。他说：“端端，我们回家。”

端端没有家了。端端的家在烟花巷，端端的爹娘是恩客手中的钱财，端端人尽可夫。

可是端端已经很久没有生意了。端端知道，她若是再没有生意，她便永难出苦海，她便永远都是烟花巷中被玷污被蹂躏的合欢，此生再不能是端端。

端端笑：“客人可是醉了，这里如何有端端。”

客人没有醉，客人知道端端处境艰难。客人知道端端若是再没有客人，便只能将自己永远压在烟花巷，再无出头之日。

端端好看，可是端端爱哭。端端喜欢在客人兴起的时候哭，客人不喜，他们喜欢看端端一张明媚鲜妍不谙世事的笑脸。端端不再哭，疼的时候死死忍住，再没有眼泪，更没有笑容。爱笑的端端没了，好哭的端端也没了。爱慕她笑的人走了，观赏她哭的人也走了，只余下贪恋她容颜娇俏的人。容颜到底无趣，与熙攘人世挣扎求生的人又岂会有红颜易老朝生暮死的悲叹，寻欢作乐的人总会找到新的欢乐，端端是一个过时而不知变通的人，若是她肯笑一笑，或者肯哭一哭，总不至于如何地苦。

清明张开双手，笑一笑：“端端，我们可以回家了。”

端端，我们可以回家了。

昔年，端端家破人亡，是清明握住端端的手，告诉端端，我们会有家的。

清明将端端安置于家，未曾想过，他有一天会与端端走失。世人皆寡淡，清明的家人又岂是例外，于是，清明离开谋生之日便是端端入火坑之时。

到底，清明于她，是恩，是仇。

经年后，在端端不复相思之日，清明告诉端端，他们回家了。

端端点头说句好。

家中一切安好，包括，曾经推端端入火坑的那对老夫妇。老夫妇不去看端端冷清的眼神，端端只坐着笑，再无愁苦。

端端重又有家了，端端的家里有清明，有清明的爹娘，有清明的妻子。

清明宿在端端处，端端眼里含着泪，嘴里喊着疼，却死也不肯放开清明。清明安抚似的拍她后背，让自己生死都由她。

端端啊，眼睛里的泪在清明睡去之后逐渐干去，一点点挨到天明。端端日渐消瘦，苍白无血色。

清明将汤药一点点喂到她口中，她眼里是点点的混沌，她指着门前的杏树，告诉清明，端午快到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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