“嘿，我以为是谁呢？原来是怡江，听说你回来了，还没去看你，在这碰着你了。你的个也不矮，再过几年就能超过我，我先淘井，一会儿再说话。”

“好，一会儿要是没事儿我去找你。”

“桂祥，你到承德街上挑水去了，天刚亮就出去了，这都晌午了才回来。”

“你是没去，要是你去了，恐怕到晚上也挑不回来，快做饭吧！把怡敏和慧莹都饿坏了，我趁早多挑几挑儿，怡江，你在家吧！”父亲将水倒掉，转身出了屋。

母亲放下妹妹，笑呵呵的看着我。“还以为你们爷俩半道让老鹞子叼走了呢！怡江，先跟你妹妹玩会儿，妈给你们做吃的，这几年粮食也打得不多了，你们几个就凑合着吃吧！”

“妈，我老姨她们又来了吗？”

“都来了，都没啥事儿，他们不像你这几个姑夫，好歹有点儿东西吃。你那几个姨夫现在都在家蹲着，大眼瞪小眼的等死呢！地没有多少，日本人还逼命似的，今天要米，后天要面，一个个饿的跟人灯差不多，哪家儿现在都不好过。”腐蚀的臭气源源不断的渗入到屋里屋外，嘈杂的噪声不断的侵袭着房前屋后的天空，“嗡嗡”作响的绿头苍蝇，“呱呱”叫的乌鸦，还有地下疯狂的犬吠，不绝于耳。

“妈，这些东西从啥时候有的？咋这么烦人，让人撕心裂肺的。”

母亲若有所思，停顿了一会儿说：“你走的第二年夏天就有了，开始还少点儿，现在是越来越多。我和你爸都听习惯了，加上咱们家离老阳坡还稍微远点儿。你大民叔家离得太近，天天满屋的绿豆蝇，锅里锅外都飞满了。晚上还好点儿，要是白天，连嘴都不张，一张嘴，那些绿豆蝇就会飞到嘴里。怡江，你老叔那要是没旁的事儿，这往后你们就别回来了。这真不是人呆的地方，你大哥在临走的时候，我也告诉他了，让他以后就住你大姑夫他们家了。”母亲的“喋喋不休”，透着痛苦与无奈。故土难离，我知道母亲如果不是绝望透顶，是万万不可能说出这种伤心欲绝的话。透过红润的眼睛，我看到母亲的心碎。自古以来，儿子都是母亲的心头肉，如果尚存一丝转机，谁又会轻易放弃骨肉亲情的相聚呢？谁，又会将自己的亲生骨肉拒绝于千里之外呢？

人生最大的痛苦莫过于生、离、死、别，我无言的注视着已经苍老许多的母亲，这种平淡的背后又遗留下多少辛酸与痛苦的思念？五六年的分别再聚首，刚刚过了一夜，母亲居然向我说出这种近乎于无情的话语。我没有流泪，更没有伤心和埋怨母亲，天下父母心，我粗略的懂得我们亲情淡漠、骨肉分离的直接原因：也许是老阳坡上日益增添的骸骨，也许是漫天飞舞的乌鸦，也许是成群结队的狼群……也许是我们同胞的软弱，也许是日本侵略者的野蛮到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