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对这种人，你不能心慈手软，你越娇生惯养他，他越感觉自己是天上的黑老娃（方言，乌鸦），落在草尖上就不知高低。”张妈耐心地劝女儿。

（我们那儿的习俗：闺女生小孩的时候，必须得亲生母亲去伺候。圣洁生下娃娃后，好几个人去叫自己的妈妈。张妈实在是不想过来，知道自己去了鸟布不可洗，屎布不能擦，干添一堆一堆的老麻烦。但圣洁坚决地不让，一天到头哭哭啼啼，泪如泉涌，眼角都肿起老高。第五个人去叫，张妈才到。）

张妈看女儿呆呆地坐在坑边，一言未发，眼睛酸溜溜地看着地面，地面上什么也没有呀！有的就是些坑坑洼洼的、凸凸瘤瘤的、走路都得非常小心的古转铺就的地面，心上一下、跌两下，眼泪是洋灰柜子上面的座钟，摆个不停，又说：“是妈不好呀！我在万般无奈的情况下给你兄妹俩换亲，看看！房子是旧如铁，比咋们家的老房子都掉去牙齿七八个，就像个老到一百二十岁的老头，已经铮铮发出悲哀的声音的柁子，中央顶了一根歪不溜秋的碗口粗的枣木棍，顶的不是柁子，顶的是妈妈的一颗疼痛难忍的心呀！上面的顶棚到处都是老鼠的‘干粮’——窟窿；厨房没有个像样的厨房，东塌西弯，不用说进去做饭，就是进去走一遭都怕上面的鸟粪打湿自己的脸蛋。人还是个疤子脸，‘豆豆’眼，干活能死不活，耍钱能活不死。都是妈妈的软弱的心脏挑不起你们成家立业的大梁呀！也怪那个早早拖相（拖相，方言——死去，有万分悲痛痛骂的意思）的老鬼……”说到老鬼二字，张妈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沸腾，心抖如麻，热泪哗哗，边哭边说：“闺女呀！几年了，你为什么瞒着我这个不能走动的老妈，回娘家的时候什么的坏话都不说，就说这个家千好万好，好的沫布都不能摸出一粒沙子。要知道这样，妈妈宁死都不答应这门亲事，不能把我花儿一样的闺女往火坑里推呀！你的那个哥哥也是吃了屎了，什么也不跟我说？”

圣洁听见妈妈的话，脸似刀绞，情如滚花，多年的喜怒哀乐如火山爆发，一开无挡，低声地啜泣在坑上，悲愤地说：“妈妈，不能埋怨哥哥，是我自愿的，如果我不到王家，咱们家不就绝后了吗？如果那样，我怎么去见我活在阴间的死不瞑目的老爹爹？”

母女两低声地抽泣成一团，她们不敢高声诉苦，深怕吓坏睡着的小家伙。

圣洁的喜怒哀乐，小王村里的人们都清清楚楚地记在心里——用村里一个老农的话来说：就喜欢圣洁对待喜怒哀乐的态度，可以说她从来没有悲伤过一点，总是乐呵呵地，特别是见到走进她家门的孩子们。

谁家孩子有疑难的数学题，去问她。圣洁都是耐心的指教，循环地讲解，每一个要点，每一种思路她都要讲明，讲清。特别是对孩子们的作文，如有去问的，她更是不厌其烦，从题目的理解，到开头的下笔，中间的叙述，过度的按排，结尾主题的升华，她讲的娓娓动听，深入浅出。她认为作文是体现一个人心灵高低的窗口，只有拥有不朽于人类的灵魂的心灵才能留下不朽于人类的作品，像孔子、司马迁、屈原等等，他们不是站在一般人的高度看问题，他们是站在宇宙的黑洞看人类的灵魂，所以她喜欢给孩子们讲作文，一是体会不同的人生经历，一是抚摸社会的坎坎坷坷的不平，很有意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