泥哨张教老人捏泥哨，也教了他一点青沙吴语。泥哨张流落到皖北宿州，入赘了一户孀妇门上，可闲暇时，仍不忘淘起一块泥巴，放在手心把玩，他天生地对这物什敏感，只是宿州的土不似孤山的黄土，不粘，好在他手艺精巧，烧出来的泥哨经过着色，能掩盖不少裂痕。老人是那孀妇的娘家兄弟，大名凤山。几次串门，凤山爱上了继姐夫屋里的泥哨。这就是缘分，别人看见泥哨，固然认为漂亮，但不起学艺的心思。只有凤山，拿起泥哨在手心，越看越爱看，爱不释手，就起了拜师的念头。泥哨张也不拒绝，眼看自己一生寥落，日暮西山，一手绝活就此无人知晓，不如找个投缘的人，传将下去，离开人世不至遗憾。凤山有悟性，一经点拔，果然开了窍，日夜捣鼓，有时干脆宿在姐姐家里，捏出来的泥哨竟也活灵活现。

水林更得知，泥哨张已不在人世。去世前，他要求火化，尸骨烧成灰烬，存在盒子里，托凤山带回老家埋葬。凤山依着姐夫的嘱托，一路带着他的骨灰，寻到了青沙县孤山脚下，找个朝南的位置，掘个穴，将骨灰盒埋进去，磕几个响头，一生就此了结。凤山在途中，不慎将口袋里的两元钱弄丢了，没了盘缠，只得吃些野果，一路乞讨，到了文家圩附近，又被野狗咬伤了腿，幸而遇到钱水林这个年轻后生，因缘凑巧，他们不是师徒，但教会了水林制作独家泥哨的绝技，已经心满意足，也该回老家了。凤山又说，拿了水林放在枕头下的一点钱，当作路费，也算是“授课”费用，不然回去又得乞讨。他提醒水林不必找他，他一大早就离开文家圩了。

水林心里掠过强烈的冲动，撒开腿想去找他，但只走了几步，还是原步停下了，叶落归根，泥哨张有回家的愿望，凤山大叔也有啊。他只埋怨，老人没拿更多的钱，如果坦白地告诉他，那自己愿意一路护送他回去。水林小心翼翼地将十二只泥哨用衣服包起来，做成一个小包袱，背在肩上，沿原路返回，从小路折回大路，一月过去，路边的野花更加繁盛了。水边、田边、桥头，不少孩童提了个篮子，寻野菜，挖蟛蜞，热热闹闹，嘻嘻哈哈。

突然，他听到一阵车铃响，铃铃铃，下意识地看了一眼，前方，另一条路口，几簇夹竹桃的掩映下，一个穿红衣裳的女子坐在一个男人的车座后，低着头，像是有啥心事。水林本来没觉得什么，可一扭头，突然觉得面熟，那女子不是芳兰吗？他咬着唇，抑制住心里的滚滚翻涌，往昔的那些情感又上来了。毕竟是喜欢过的女人，眼下芳兰结婚才一个多月，又不是十年八载，哪里就能拿忘掉？

骑车的男人当然是赖根。赖根一边骑车，一边嘴里训斥着什么。没错，他骂的人就是芳兰，情绪还很激动。芳兰一声不吭，不回嘴，任由他骂。水林蹙起眉头，赖根有必要一路嚷嚷吗？那是他的媳妇，男的要让着女的，这样教训有啥意思？可令水林没想到的是，赖根骂着骂着，停了车，怒气冲冲，对着芳兰的脸，打了一个嘴巴。芳兰捂着脸，站立不住，一个踉跄，就要栽在地上。